第123节

  幻光
  天宿仅存的皇室成员——月影小皇子已经沉睡了整整十年,对于平均寿命短暂的天宿人来说,十年是个足够漫长的光阴,期间可以发生很多事。内阁新老交替,孤星世代革新,如今的掌权者们,已经不再像之前那样对牺牲自己拯救国家的沧云感恩戴德,仅仅只是表面上还维持着某种客套。
  而身为军部元帅的沧云,连年来率兵开拓疆域,将天宿的版图扩大了数倍有余,对于天宿来说这本是好事,却因沧云的契主年老病故,皇室空缺,他一人独领全军,不直接受制于任何人,引起了内阁的恐慌。
  这一年春天,远征众塬的沧云风尘仆仆归来,第一件事就是回内阁汇报战功,当他走近议会厅的时候,听到里面传出激烈的讨论。
  “沧云已经没有契主了,能直接对他下令的小皇子又沉睡着,他独握重兵大权,全体孤星都听他差遣,这样的人对天宿、对皇室,无疑是个巨大的隐患。”
  “但是根据祖先遗训,他对天宿有功,我们又不能像对待其他孤星战士那样,将他销毁重塑,实在棘手啊。”
  诸位大臣们议论纷纷,沧云整理好军装推门而入,原本还略显嘈杂的议会厅立刻鸦雀无声。
  “啊,沧云,你回来了,”反应最快的大臣及时打破尴尬,率先开口迎接他的回归。
  沧云对方才的内容充耳不闻,迈着稳健的步伐走了进去,其他人见状以为他没听见,纷纷松了口气。
  “秉各位大臣,此次东征历经九十天,我军先后攻下了昌安、洋洲与络泱三国,将整个众塬纳入版图,承都也主动宣告投降,钱塘大陆除鸿一教的势力范围以外,其余尽归我国所有。”
  这样的战果极其丰硕,虽然大臣们对他心怀忌惮,但对他的军事实力丝毫挑不出毛病来。
  “辛苦了,你的表现很出色,实在是天宿的骄傲。”
  沧云汇报完毕,顿了顿,才继续说了下去,“我有一个不情之请,连年来东征西讨,对此我早已心生厌倦,希望内阁能准许我辞去军职,让我能够安心留在宫中守卫殿下。”
  众人意外,“可是殿下他……?”
  沧云打断他们,“我原本就是皇子身边的侍从,守护皇子是我应有的职责。月影殿下虽在沉睡中,但我仍想时刻陪伴在他身边,直到他醒来。”
  他主动提出要退伍,反倒让内阁松了口气。
  “虽然很惋惜,不过如果这是你的决定,我们一定尊重。就是不知道你卸任后,打算由谁接任你的位置呢?”
  “我心目中有一个不错的人选,此人拥有出众的个人实力和优秀的领导能力,近年来表现出众、战功显赫,在军中享有极高声望。”
  “是谁?”
  沧云沉着地吐出一个名字,“君临。”
  在内阁的隐性督促下,军权交接仪式几乎是马不停蹄地召开,沧云亲手将象征着军权的权杖交到君临手中。
  “我正式将兵权交付于你,并授予你元帅的军衔。希望你不要辜负我的期望,率领军部,为天宿效力,永远牢记孤星守则第一条——效忠皇室、保卫国家。”
  君临一言未发,只是郑重地对他行了一个军礼。
  卸任后的沧云,果然如他承诺的那样,寸步不离地守在月影沉睡的寝宫,对军事与政事不闻不问,甚至不再迈出宫门半步,这让很多怀疑他只是表面卸任、实则暗中掌权的大臣彻底放下心来。
  新接任的君临表现果然优异,短短一年的时间内就得到了全体内阁成员的认可。在他的带领下,军队将这片大陆上最后的敌人——鸿一教的势力逐步瓦解、吞并,并最终完成了统一大业。
  铲除鸿一教,君临和他的军队凯旋归来,天宿人为他们举行了盛大的迎接仪式。在掌声与鲜花的夹道欢迎下,孤星战士们目不斜视地齐步走过,这正是天宿人理想中的作品——忠诚、智慧、强大、无情。
  君临率领他的亲信们来到内阁,大臣们也集体列队迎接,对于不需要任何物质嘉奖的孤星来说,这已是天宿人能够给予他们的最高礼遇。
  “欢迎回来,我的英雄们!”为首的大臣热情地向君临伸出了双臂。
  君临走到只差一步就能被他碰到的地方停了下来,嘴唇轻启:
  “动手。”
  一声号令,现场的某位大臣瞬间身首异处,对他下手的是君临的左膀右臂,而此人正是君临的契主。
  能够直接控制君临的人已经不在了,他也缓缓抽出了武器,其他大臣见状都吓得大惊失色,“你、你们……”
  为首的大臣一句话尚未说完,就被眼前的人刺穿了心脏,他到临死前还惊恐地瞪着眼珠,不敢相信一向忠心耿耿的孤星们居然会叛变。
  大臣们开始四下逃窜,但这些弱不禁风的人,哪里是他们创造出来的人造兵种的对手,只能任其宰割,就连毫无还手能力的侍女都惨遭毒手。
  “你们、你们这些冷血无情的怪物……”倒在地上的人痛苦地指着君临的背影。
  君临微微转过半边脸,脸上的血迹增加了他的恐怖,“我们的感情,不正是被你们剥夺的吗?”
  地上的人遭到了来自别处的致命一击,他身子一抖,终于彻底地倒了下去,被自己的“产品”杀死了,他死不瞑目。
  君临无视此地的混乱,大步走了出去。
  在皇家科学院,天逐也在紧张地编写着程序,孤星叛变的消息已经传来,科学院的同事们早已逃得无影无踪,只有他还留在此处。
  他在心中暗骂了一声蠢,孤星如果想对他们赶尽杀绝,就算逃到天涯海角也没有用。
  还好因为自己的生命有限,他暗地里开始密谋这项计划很久了,只要成功,他就可以附在自己契子的身体上,不同于沧云那样的改造人,而是彻底放弃自己的躯壳,以灵魂转世的方式获得永生。
  眼看计划就要完成,没想到孤星居然在这个时候发难,他的代码还没有成熟,但是不这么做就会死,逼不得已之下,天逐也只能赌一把了。
  忍受着身体上的剧痛,他把移魂装置分别戴到了自己和契子的头上,他的契子早就被他控制住了,表情麻木地任其摆布。
  似乎已经可以看见君临前来的身影,天逐一咬牙,拉下操纵杆,进度条开始从0推移,成功意味着永生,失败意味着死,天逐紧紧盯住决定他生死的进度条,恨不得能让它走得更快些。
  100%完成,机器亮起绿灯,在场的两个人同时垂下了头。
  君临推门而入,只见到天逐的契子从容地摘下头顶古怪的装置,转身也看到了自己。
  “天逐人呢?” 他问。
  他的契子淡定地指了指地上的尸体,“他知道孤星叛变,已经畏罪自杀了。”
  君临没有起疑,只是觉得遗憾。
  “就这么让他死了,真是便宜他了。”
  就是这个人,让相爱的同胞自相残杀,让永失所爱成为成人的代价,让爱与怜悯在孤星的心中消失,只剩下仇恨与杀戮。他一定知道自己落在孤星手里会有怎样的下场,才会先一步结束自己的生命。
  不过人既已死,鞭尸也无用,君临转身离去,没有留意到天逐的契子在他身后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
  皇宫内静悄悄,那些发誓会效忠皇室的天宿人,在危险到来之际都各自逃难,君临毫无阻拦地来到皇子的寝宫,那里果不其然只留下了一个人。
  “你太令我失望了,”沧云一步步向他走来,“我信任你,器重你,将兵权交付于你,你却违背了孤星的准则,背叛了这个国家。”
  “我没有违反任何一条守则,”君临字句掷地有声,“如今的天宿人,狂妄自大,无法无天,在他们的心目中,早已没有皇权。就因孤星不是真正的生命体,他们就可以肆意玩弄我们的感情,让我们同类相残,一边要我们卖命,一边以我们取乐。这些人,才是国家真正的蛀虫,只有将他们铲除,方称得上是保护国家,他们能有今天,完全是咎由自取。至于月影殿下,你放心,他会永远安静地沉睡着,无忧无虑,远离纷争。”
  “好一番诡辩,”沧云冷笑,“但那也改变不了你身为叛徒的事实,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就不会任凭其发生。”
  君临抽出匕首,那正是那天清晨,沧云亲手交给他的,自己与凌翼合二为一的匕首。今天,他要用它,与孤星的根源做一个彻底的了断。
  “那就来吧。”
  两个人同时冲向对方,在他们眼中坚定闪烁的,是各自的信念。厮杀的动静惊动了皇宫花园歇息的飞鸟,它们扑棱棱地展翅飞去,一根羽毛缓缓飘落,无声地落在这片大地上。
  沧云心口一痛,垂下眼,只见得到露在体外的匕首手柄,他的身体渐轻,开始有湛蓝色光点在身边飞舞。
  君临在距离他很近的地方,刚毅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即使手刃了自己昔日追随的领袖也不会感到难过,他真是一个合格的孤星。
  “你曾经是他们的一员,但如今是我们的一员,”君临的声音在他耳边低声响起,“等你转生后,会有真正的同伴在等着你。”
  沧云慢慢倒了下去,“只要灵魂不灭……”
  只要灵魂不灭会怎样呢?再也没有人会知晓了,他未来得及出口的后半句,已经随着他的灵魂一起,飞向了浩瀚蓝天,远离了这片曾经不堪一击,如今欣欣向荣的土地。
  就在这片土地上,正发生着一场惨绝人寰的屠杀,哭喊声响彻天际。他们在外族欺凌中顽强地活了下来,却在繁荣昌盛中走向灭亡,这一次,已经没有人能站出来,主动地说一声:我愿意。
  沧云还会回来,还会拥有新的生命,但那时的他已不再是他,天宿也不再是天宿,他所效忠的那个皇室,也将永远地成为历史,而将来的人,只会以另一种身份将他铭记。
  君临一言不发地收起匕首,抬脚向外走,却不小心踩到了什么东西。
  他后退一步,低头看去,一枚染了鲜血的六芒星徽章孤零零地躺在那里,昭示着皇权的陨落。
  他跨过它,一步步走向宫外,他为了一个人开辟了新的朝代,这个朝代却不再有那个人的身影。
  离开皇宫,眼前血流成河、尸横遍野,富丽堂皇的建筑与人们凄厉的惨叫形成了讽刺的对比,渐渐的那些叫声越来越微弱,直到彻底从这个世间消失。
  他的手下上前询问,“元帅,有一部分孤星仍然效忠于天宿人,执着地与我们为敌,这些人如何处置?”
  君临的声音缓慢而又有力,“全数杀光,送去转世,从雏态开始重新培养。如果依旧如此,那就再杀,直到彻底忘记为止。”
  手下垂眼,“是。”
  君临仰起头,“从今往后,再也没有天宿帝国,没有孤星战士。我们是共和国的子民,是这片土地的主人,从今天起,我们的名字就叫做——
  “——天宿人。”
  极乐
  年复一年,冬去春来,大自然能用酷暑阻止溪流入海,用干旱阻止粮食丰收,用严寒阻止冰雪消融,却阻止不了阳春三月,自然界的生物们相亲相爱,交|配繁衍。
  就算是不属于自然界的新天宿人,也逃离不了这样的命运。
  爱情总是在不经意间就发生了,发乎于情,却止不于礼。当相爱的人在一起,本能会令他们渴望互相接近,彼此触摸,使对方成为自己身体的一部分,让灵魂零距离地交融着。而悬在他们头顶的剑,永远伺机而动,在最残忍的时刻,给予他们最致命的打击。
  夜峥脑内一个清明,用力推开了眼前的人。只差一点,只差一点他们就吻上了彼此,爱情对于有的人来说是禁果,对于他们却是毒果,只要沾染便意味着死亡。
  被他推开的凌祈重重地摔在地上,他也险些迷失了心智,疼痛使他恢复了清醒,体内各项化学数值又一点点降了下去。
  “不能,”一向自信的夜峥此时有些结结巴巴,“我们不能……”
  凌祈望着推开自己的人,非但没有上来扶他的意思,还努力地把头别向一边不看这里,良久后只能发出长长的一声叹息。
  这声叹息里包含了全体天宿人的无奈,他们推翻了原天宿人的统治,成为了这片大地的主人,却依然无法成为自己生命的主宰。
  从上方传来噗嗤的笑声,夜峥立刻警觉地抬起头,“谁?!”
  只见树上跳下来一个人,这个人好生奇怪,他有着成人才有的身高,却长着一双雏态专属的灰色眼眸。
  外族?异星人?夜峥心中瞬间闪过数种可能,手也悄悄伸向背后。
  “等一下!”
  凌祈拦住了他,夜峥这才发现他已经从地上站了起来。
  绕过夜峥,凌祈来到不速之客面前,对他细细打量,半晌后轻声感叹道,“你是我啊。”
  “没错,”凌霄咧开嘴,“你我身上都有皇室基因,我们对灵魂有本能的直觉,就算相隔许多世,都能认出彼此来。”
  他一开口,声音是不标准的天宿语,虽然听得懂,但是发音有些古怪。
  “你的发音很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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