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之为枝枝 第12节

  手离箭弓,箭如飞。一支铁剑直直将魏枝枝头顶的苹果射成了两半。
  这一箭射得卢木楠痛快,射得原福紧闭双眼,射得魏枝枝虚脱。
  终于解脱。
  出了将军府,魏枝枝将卢木楠的画轴拢进了画袋,随着左相府家的,平阳侯家的,一同带上了回宫内的车。
  眼下这画袋里头,各色各样的贵女都有。娇俏可爱的,明媚动人的,清雅高贵的,更还有刁蛮任性的,这般乱花渐欲迷人眼,赵之御总能挑中一个吧。
  魏枝枝看着画袋,脸上笑得灿烂。
  原福看着魏枝枝这般样子,想到她方才遭的事,心下无奈感叹:魏侍读竟是为了殿下的选妃之事做到如此地步。
  再一想到殿下那日日将魏侍读挂在嘴边的样子,他不禁感叹:究竟是殿下看走了眼,还是魏侍读被蒙了心。
  “原公公,在下只求今日将军府之事,莫要让我爹爹知晓。”
  此时车内的魏枝枝似是想到什么,又与原福交代了一声。
  原福对她颔了颔首,只想着之后究竟如何与殿下说今日之事。
  第14章 到访相府 儿时回忆来一波
  画像进了宫,需经过内官再度审查世家,逐级上呈,如今已是到了翠华宫的桌案。
  皇后林舒靠坐软塌,抿了口洛神花茶,将手头最后一卷贵女画像放下。她对此次呈上的画像极为满意,更是直言原福有赏。
  “原福跟了御儿这么多年,在这方面倒是早早开窍。” 林舒将桌案上的画卷重新挑了挑上下叠放的顺序,
  “本宫看着,或柔美,或娇艳,或雅致,当属优质,若是御儿看上了,纳来做侧妃,本宫也是满意的。”
  话落,林舒将一张写有“左相府四女坯婉婉”的画像抽出来,插在了这叠画卷的第四位,上边叠的是几个家世低些,姿色稍平的贵女画像。
  这般动作后,林舒又抽出左相五女坯碧莲的画像瞅上一阵,终是皱了皱眉头,将其塞在了画卷的下几层。
  “这什么事都得讲究个规矩顺序。不让上台面的便就在后头站着。”
  林舒招了招旁的内侍,“将这些送去给太子罢。”
  *
  这规矩叠放的画像到了重华殿这,却被赵之御一把甩了个无序四散。
  “原福,你都跟了孤十七年了,现在还没开窍?”
  赵之御在偏厅内快步踱来又踱去,又停在原福身边用手指了指他,
  “她说跟着去你就让她跟着去了?”
  “奴是想...” 原福有些委屈,明明是太子自己说要看看能玩出什么花样的。
  你想什么想?原福,这种事你竟也不禀报孤。孤的侍读是上那些世家给人小姐说道的?”
  “奴万死。奴以为得了殿下口谕,这魏侍读要作何都依他,奴便凡事从急,没先跟殿下禀一句。奴实在是罪该万死。”
  “你” 赵之御圆凳双目,白皙的脸上透出一些红。
  “这魏侍读接了差事,也倒是尽心尽力,为殿下择选了不少贵女。”原福又将嘴巴朝那些散落在几案与地上的画卷努了努,想提醒赵之御魏侍读之“忠心”。
  赵之御顺着扫了眼这些画卷,姿态妖娆有之,气质出尘有之,清雅柔弱有之,各色各样统统有之,他冷笑出声:“魏侍读倒还真是尽心尽力。”
  当他视线定到卢木楠的画像上时,立时甩了甩金丝蟒纹广袖,朝原福咬牙道:
  “一个将军之女就令她这般软弱?她到底在怕些什么?将军再厉害不是还有监察史吗?”
  原福此刻不敢说话,只连连点头应和。
  赵之御又看了眼散落的各式画像,越想越气,便出口对原福说道:
  “摆驾右相府。”
  *
  重华殿的马车到右相府的时候已是戌时。按照往常,右相府内此时除了值夜班的下人,大多准备休息睡觉,主屋早早就会熄了灯,
  而现下却是灯火通明。
  魏明带着府里的管家打着一盏灯立于相府门口。
  “微臣参见太子殿下。”只见原福在重华殿的金顶马车旁摆了脚踏,赵之御便掀了帘子从车里出来。
  “魏相不必多礼。”
  赵之御直到下车的时候,仍是面色不悦。此时他疾步走到魏明面前,用手虚扶他平身,待他看到魏相手中的灯笼之时,脸上才慢慢舒展开来:
  “魏相便是这么多年了也会为孤点上一盏灯。”
  魏明顺着看了眼灯,低头浅笑了声:“自微臣孩儿幼时多次在老臣面前念叨,不知不觉间便为殿下留了这习惯。”
  魏明的回话叫赵之御扫了大半路上为魏枝枝生的不快,心里头倒是不断浮现七年前那粉嘟嘟的小脸。
  七年前,赵恒与赵之御受了魏相之约,临了魏府太老夫人的古稀大寿。
  那时候的魏枝枝七岁,头上竖着黄口小发冠,蹲在夜晚相府后院的榕树下,睫毛扑闪:
  —“殿下,您为何在这里哭?”
  一样蹲在榕树下的赵之御听是魏枝枝的声音,急急忙撇过头去不说话,从怀里偷偷取了条帕子,抹了抹脸上的泪。那脸更是涨得通红,身体还在忍不住发颤。
  魏枝枝挪了挪身子,又正对赵之御,
  —“您是不是被皇上责骂了不高兴啊?我被爹爹责罚了就会哭。哦~或者您是不是有心事?我娘亲跟我说过,等我长到十几岁殿下这般的年纪,也会有心事,心事会让人伤心。”
  —“我没有哭!”
  赵之御再次撇开头,将双手握成了拳头。
  —“没关系的,殿下。”
  魏枝枝又挪了挪身子,对着赵之御灿笑。
  —“我若是被爹爹责罚,也会这般躲起来伤心。”
  魏枝枝将柔软的小手搭在了赵之御的手臂上,感受到了他身体在发颤,便又紧了紧手上的力度。
  而从手臂上隔着冰冷的衣料传来的柔软和暖意,倒是渐渐让赵之御停下了颤抖的身体。
  —“要不殿下,我给您讲讲我的一些好玩事儿。”
  魏枝枝只当他是憋着想哭,毕竟自己哭起来的时候,也是颤个不停。
  —“我爹爹某天一大早便抽问了我功课,
  问《孟子》-《尽心章句下》,‘民为贵···‘后面为何?
  我正好忘记背诵这里,便胡乱给答了‘民为贵,食为天‘。
  你猜我爹爹说了什么?’’
  赵之御一脸认真地看向魏枝枝,似是在等她答案。
  —“我爹爹说,‘知之为知之’。
  我便以为是自己蒙对了,毕竟我本名叫枝枝,还在那拍手叫好。
  结果我爹爹又说了一句‘不知为不知,是知也’
  我才知是自己闹了笑话,原那句话是
  —“那句是'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
  赵之御接上了魏枝枝的话。
  —“爹爹令我一定要牢记这句话,并时时与殿下说。”
  —“就你这样,倒还得我去提醒你了,又如何做得了我侍读。”
  —“可,这不是殿下您选的我吗?难道您要让我说是不是您被蒙了双眼?”
  赵之御硬生生给呛了口气,一时说不出话来,但嘴角却是扯着笑的。他望着魏枝枝此刻弯成了月牙眼睛,突然开口:
  —“你···既然是我侍读,能不能帮我点一盏灯?”
  —“灯?殿下您等我一下。”
  魏枝枝跑走,很快又跑回来,手里牵了一盏白兔花灯,照得小脸明亮亮的,还能看到细细的绒毛。
  赵之御永远记得那天魏枝枝的眼睛,似是装了天上的星河一般。
  后面两人就着那白兔花灯打开了话匣,榕树下便一直传来咯咯咯的笑声。
  —“我与你说,其实我小时候就怕黑,所以刚才与内侍走散,进了这黑漆漆的后院,便躲在榕树下不敢走开。”
  —“后院有我呢,还有白兔花灯,殿下不要怕。”
  —“你···可不能跟其他人说我怕黑,这算是我们之间的秘密。”
  —“那当然,殿下若是不让我说,我一定死守秘密。
  —“不过殿下,以后您若是来这相府,我一定会让爹爹点一盏灯给您。”
  相府的夜晚很长,但榕树下的一箩筐秘密却来不及道完。
  *
  赵之御拉回思绪,随魏明的引导,入那正厅。
  行走间,一石一木,一砖一瓦,赵之御都充满了亲切感:
  “魏相,魏侍读可是歇下了?”
  “回殿下,老臣这就让人叫兰树过来。”
  赵之御已入了正厅,于上首落座,此时摆摆手:
  “若是魏侍读已经歇下了,就不用他再来一趟。”
  虽然赵之御这般说,魏相还是使了使眼色给身旁的下人,示意他去后院叫魏枝枝过来。
  “不知老臣此时有何可为殿下分忧的?” 魏明着实纳闷太子这时候到访所为何事。
  赵之御轻咳一声,清了清嗓子道:“魏大人前几日书的那难民的折子我看过了,孤今日想了想,那难民已从西部逐步往东部、南部、甚至北部扩散,数量只增不减,着实令孤担忧得无法入眠。明日便是一月一度的奏请会,孤想用此难民之奏做明日与父皇还有众臣的思辨之题。特来此向魏相深入探讨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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