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后传奇 第71节

  右昭仪李氏见元锦夸赞冯氏心内不屑,略略思忖,佯作恭维道:“皇后母仪天下,乃为天下妇人之表率。”
  举起杯盏,李氏又接着道:“妾得陛下与皇后信任,代皇后打理后宫,今日宫宴,若有不尽之处,还望皇后与各位长公主见谅。妾谨以此杯,恭祝皇后与各位长公主诸事顺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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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乐浪公主元铮本就因卢嫔之故与李氏交好,闻李氏之言,即刻接了话去:“右昭仪兰心蕙质,莫说备此小小宫宴,便是旧岁阖宫搬迁盛事,吾瞧着亦是井然有序,陛下与皇后当真是慧眼识人啊。”
  李氏笑道:“乐浪公主谬赞于吾,乃是陛下与皇后福荫庇佑方使一切顺遂。”
  席间之人哪个不知迁宫之前皇后因被皇帝禁足而失了治宫之权,李氏方才之言听似赞誉皇后,暗里却是极尽嘲讽之意。
  冯氏心中暗恼,然李氏与元铮之言又无力可驳。冯氏正心中恨恨之际,只听乐安公主元镘出了声:“右昭仪所言非虚,陛下乃一代明君自是福泽深厚,皇后既为陛下中宫嫡妻,那自是与陛下鸾凤和鸣,福佑众生,有陛下与皇后荫蔽,世上还有何事不顺遂而行?”
  元镘驸马都尉嫡妹嫁于冯氏堂弟,故而闻李氏与元铮之言,元镘便出声相助冯氏。有了元镘声援,冯氏方才缓了脸色。
  李氏本欲以此令冯氏难堪,却不料被元镘截了话去,心下虽恼,却面不改色道:“乐安公主所言甚是,皇后尊贵,福泽自是无人可及。”
  瞧了一眼席间左右孺子,李氏计上心来,又接着道:“妾愿皇后亦可福泽左右孺子,令她二人早日为太子开枝散叶,延续我大魏皇嗣血脉。”
  冯氏本就厌恶李氏,加之知李氏近来与郑荞过从甚密,此时听闻其提及左右孺子,便斜眼瞧李氏,没好气道:“太子正值青春之年,日后娶了正妃嫡妻,自是可为太子诞下子嗣,又何愁无人延续皇嗣血脉?”
  冯氏方才言罢,彭城公主元钰便开了口:“皇后之意,若非嫡妻便不可为太子延续皇嗣血脉?那先太后亦非先帝嫡妻,皇兄与吾亦非嫡出子女,不知皇后所指可是此意?”
  冯氏不料元钰会歪出此意,心内大惊,怛然失色。
  众人面面相觑,未曾料及元钰会道出此言,事涉先太后与皇帝,自是无人再开口出声。席间之人,有如袁夫人般为冯氏捏把汗的,亦有事不关己漠不关心的,更有冷眼旁观坐看笑话的。
  坐于禾身侧的冯娷见姑母一脸恐慌之情,便开口帮腔道:“彭城公主,您许是误会皇后了,皇后定是…”
  不及冯娷言罢,元钰便喝道:“放肆!吾与皇后说话,几时轮到你来插嘴?你亦是名门闺秀,皇兄又着左昭仪教习于你,吾不知是你本就粗俗,亦或左昭仪未尽教习之责,竟如此放肆,目无尊长!”
  冯娷到底年轻,闻言心内大惊,忙垂首道:“公主息怒,娷儿并非有心冒犯,娷儿只是…”
  元钰今日本就欲寻衅滋事,找禾不是之处,却苦于未得时机。此时闻得冯娷之言,元钰又岂能错过此机:“只是如何?你冒犯尊长在先,却又行狡辩之言,纵是吾不与你计较,却有这许多长辈列于席间,陛下既欲娉你为太子正妃,那你便该举措得当,以纲大伦,而非迕逆长辈。”
  元钰言语之间,却将目光冷冷投向了冯娷身旁的禾。
  第一百四十二章 新年始(三)
  且说元钰本就欲寻禾不是之处,现下里得了冯娷之机又岂能错过。
  因昨夜三宝所嘱之言,禾今日自是谨言慎行,欲避元钰锋芒。禾见元钰寻衅滋事,且此时又见其目光冷冷瞧着自己,便知其针对冯娷乃因了自己之故。
  禾虽非多事之人,却不愿冯娷无故因自己而被元钰刁难。略略思忖,禾开口道:“公主,方才是娷儿冒失了,公主乃明月入怀之人,莫要与之计较。”
  元钰冷冷道:“吾乃其长辈,又岂会当真与之计较?只太子正妃日后便是我大魏皇后,自当懂礼识节。吾身为本朝长公主,太子姑母,见未来太子正妃言行有失,又岂能坐视不理?”
  禾浅浅一笑,道:“公主言之有理,见善而迁,有过则改,娷儿若有不当之处吾定令其改之。”
  望着席间众人,禾接着又道:“今日乃诸位长公主回宫的喜宴,莫要因此扰了诸位年节里喜悦之心。”
  言语间禾已端起茶盏,继而又道:“娷儿既由吾行教导之责,那吾便以茶代酒,替娷儿向各位长公主赔个不是,愿诸位长公主们与驸马都尉们日月如合璧,五星如连珠,恩爱永白头…吾先饮为敬!”
  禾平日里言行慎重,元钰未曾料其今日竟先发制人,且有礼有节无懈可击,一时怔住,不知如何应对。
  席间众人方才因事涉先太后与皇帝,故而无人敢出劝解之言,此时闻左昭仪如此言语,加之众人皆知左昭仪得皇帝隆宠,且皇后冯氏一族亦是豪门望族,太师冯熙又乃三公之首,自是不敢再装聋作哑,持隔岸观火之态。
  身为诸公主之长,常山公主元锦举起杯盏,开口道:“左昭仪所言极是,年节里当欢喜为上,吾亦以此杯祝陛下与皇后身安体健,亦祝二位昭仪、二位夫人等迎新纳福,今岁胜旧年!”
  待元锦言罢,元镘便接口道:“吾等姊妹亦是难得回宫,当宴乐赏舞,把酒言欢才是。”言语间元镘亦将杯中酒饮尽。
  皇后冯氏亦借了此机,举杯对众人道:“天佑大魏,瑞雪丰年,吾与诸位长公主满饮此杯!”
  众人见状自是举杯同饮,毕竟年节,且皇帝又身于后宫之内,纵是元钰,亦不得不有所顾忌,只得随了众人将杯中酒饮下。
  冯氏双手击掌,便闻鼓乐齐鸣,舞姬自两侧鱼贯而入,翩跹起舞。众人平日里亦难得相聚,此时见歌舞已起,皆缓了心绪,彼此互道祝福,饮酒进膳。
  冯娷隔着众人望了一眼禾,向其点头示意,禾嫣然一笑,彼此心下默契。
  二人这细微之举右孺子郑荞却瞧得仔细。本因那日华林园中李氏威逼利诱,郑荞如今与李氏往来频频,然其心中仍惦念禾与自己往日情分,不愿行有损禾之举。
  此时见禾出言相助冯娷,又见二人亲密之状,郑荞心中酸涩十分。李氏如此心机之人,自是将此些细微之举看得清楚,心下暗喜。
  到底是宫宴之上,且有前车之鉴,元钰虽心有不甘,亦不得不强压心火,直至曲终人散,元钰亦无其他过激之举。
  展眼便至上元灯节。
  正月十四日晨起,掌冶署便已着众内侍将宫灯悬于各宫各殿,尚膳署众人亦开始备制元宵,以便上元节供应各殿所需。
  上元节晨起,元宏便沐浴更衣,待食罢早膳,辰正一刻,元宏与太子元恂领文武百官于太极殿前行祭祀太一... -->>
  祀太一神之礼。
  宫中虽祭礼繁多,然除去告祭大礼与春秋大祭,帝王祭祀五帝与日月诸神之时只须作以长揖。诸祭之中唯这上元节祭祀太一神,隆重之极堪称诸祭之首。
  大殿之前,本朝皇子、公主与宗族八部十姓年十三以下童男童女,凡生肖不与当日相冲者皆立于祭坛两侧。
  燔柴炉内生烟迎神,由导引官领元宏至太一神牌位前行三跪九拜之礼。迎罢神,由少府执事领元宏向太一神进献玉、帛,而后,由内侍呈上江米水盥洗,再由太常卿王友清引元宏行上香之礼。
  上罢香,皇帝向神牌三遍鞠躬,复又退回拜位,童男童女唱赞,太子进俎。之后便是初献礼,皇帝至爵洗先受爵,再涤爵、拭爵、进爵,而后执爵官以爵进元宏,再引元宏下跪献爵。与此同时,童男童女唱赞暂止,由祝祷官诵读祝祷文,待毕,唱赞复起。
  初献礼之后便为亚献礼与终献礼,所做之事与初献礼无二,便不再一一赘述。
  终献礼罢,元宏行饮福受胙之礼,寓意皇帝乃为天子,得上天庇佑,可承上天所赐之福。待受胙之礼行罢,便由掌祭官与执事官将撰与帛送入燎炉焚烧,皇帝与太子进前亲观,唱赞止,祭祀天一神之礼方算告成。
  待一切事宜行罢,已是巳正一刻。
  待元宏回至御书房,三宝进前小声道:“陛下,左昭仪言如今乍暖还寒,陛下于殿前久立恐陛下受了寒气,左昭仪为陛下煮了姜枣蜜茶,将着吉祥送来,陛下可要趁热饮下一碗?”
  元宏笑道:“左昭仪体贴周至,那你便盛一碗予朕,朕饮下驱驱寒气。”
  三宝奉了姜枣蜜茶,元宏饮下一口,道:“你去道于左昭仪知,待朕备好明日开玺之事便往永合殿与左昭仪共食元宵。”
  永合殿内,元恪兄妹已自太极殿唱赞归来。元恪、元怀围坐禾身旁,元瑛则随了禾与汪氏一道动手制元宵。
  见元钰满脸沾满江米粉,禾怜爱道:“瞧咱们瑛儿,如同雪国仙子一般。”元瑛闻言急忙忙以手拭面,自是适得其反,倒惹了元恪兄弟开怀大笑。禾唤了吉祥过来,又对元瑛道:“瑛儿莫动,待吉祥为你擦拭。”
  元瑛一边由吉祥为其拭面,一边娇声道:“瑛儿今日初学,二阿兄与五阿兄又何必取笑于我。”
  禾微笑道:“吾似瑛儿这般年纪时却不如瑛儿,彼时吾只围坐于长辈身旁,盼彼等早些制好元宵,待暮色时分,灯火祭祀罢便可食元宵。”
  元怀道:“阿娘在世之时虽喜食元宵,却因出生于高句丽,并不识制作元宵之技,故而往年阿娘只着彩霞煮了尚膳署所奉元宵于我们食用…”
  元怀话音将落,便见元恪面有忧伤之色。
  高氏亡故这半年来,许是元怀与元瑛年幼,二人已不似先前那般悲伤。只这元恪,本就心思细腻,且又较二人年长,凡遇祭日或偶有提及高氏,便有黯然神伤之情。
  禾见元恪这般模样,自是知方才元怀之言又勾起其思念高氏之情。放下手中元宵,禾以几案之上布巾拭手,方轻抚元恪,道:“恪儿可是想念你阿娘了?既你阿娘喜食元宵,咱们便将瑛儿方才所制元宵由你亲手煮之,再由你兄妹三人一道往偏殿供于你阿娘食用,可好?”
  见元恪点头应下,禾心内方舒了口气,正欲领了三人往小厨房,便见一内侍来报:“左昭仪,陛下已出了御书房,往永合殿而来。”
  第一百四十三章 新年始(四)
  得了皇帝即将至永合殿之讯,禾嘱了吉祥将元瑛方才所制元宵送去小厨房烹煮,便领了元恪兄妹往门口迎接圣驾。
  元宏落了御辇,将跨进宫门便瞧见禾与元恪兄妹已候于正殿门前。
  元宏疾步行至众人面前,亲手将禾搀扶起身,笑道:“如今你身子重,只与孩儿们于内殿候朕便好,又何必再往外迎朕?”
  禾浅笑道:“孩儿们想念阿耶,听闻元郎圣驾将至,便急着往外来迎圣驾。”
  元宏闻言欢喜,一把抱起元瑛,又拉了禾,领了元恪兄弟二人一同入了内殿。
  元宏将元瑛放下,待宫婢们侍奉帝妃二人坐定,元宏笑道:“方才三宝对朕言,你领了恪儿兄妹于殿内亲手制元宵,可是尚膳署所做元宵不合你口味?”
  禾接过宫婢所奉热茶呈于元宏,笑着答道:“尚膳署可制天下佳肴美馔,又岂能不合妾口味?只妾思忖着上元节乃诸节之首,依民间之俗,孩儿们亲手制元宵,可令彼等今岁平安。”
  元宏笑道:“宝儿事事为子恪兄妹思虑,真乃慈母之心也!”
  向元恪与元怀招了招手,元宏道:“这些年朕行汉革,凡汉家习俗皆重而视之,今乃迁都洛阳之后首庆上元节,故今夜朕解了宵禁,以令百姓可燃灯祈福,以庆佳节。”
  元瑛于一旁娇声道:“瑛儿最喜燃灯,阿耶,只瑛儿不知缘何独独上元节燃灯?又为何要食以元宵?”
  元宏道:“瑛儿问得好。”转头对元恪兄弟,元宏接着道:“瑛儿此问,尔等可能作答?”
  闻元宏之言,元恪作揖道:“阿耶,年节休沐之前,少师曾来励材苑为儿子们授学。少师言‘道家讲究三元,正月十五日为上元,七月十五日为中元,十月十五日为下元。主司上、中、下三元的乃天、地、人三官,天官喜乐,故上元节百姓燃灯欢庆,以令天官可欢喜赐福。’只缘何食元宵,少师并未提及,故儿子们并不知情,望阿耶告知。”
  元宏微微颔首,道:“缘何食元宵史籍中并无详载,只相传春秋之时一年正月十五,楚昭王途经楚江,见江中漂浮一竹盒,王命人将其打捞,打开竹盒见有外白内红甜美之食。王请教孔夫子,子曰‘此浮萍果也,得之主复兴之兆。’王大喜,遂着宫人将此物赐于后宫与群臣。之后楚国中兴,王自是感念浮萍果之功,凡正月十五日便命人制此物与群臣同食。后渐渐传入民间,百姓争相效仿,以求家宅兴旺、平安顺遂之愿。”
  待元宏言罢,禾笑道:“元郎博古通今,便是这民间之俗亦是了然于心。”
  元宏道:“载舟之水,亦可覆舟,若欲江山稳固,为君者必以天下百姓为先。”
  望着元恪兄弟,元宏又接着道:“你二人乃我大魏皇子,亦要懂得此间之理。”
  正言语间,吉祥轻轻入了内来,道:“陛下,左昭仪,元宵快煮好,请陛下、左昭仪与皇子、公主移步殿外祭火、燃灯。”
  待燃了灯,众人又食罢元宵,已是酉正一刻。
  三宝入内向众人行了常礼,道:“陛下、左昭仪,阖宫出行花车已候于阊阖门外,大祭司所卜吉时为戊初一刻,奴请陛下示下,何时起驾往阊阖门?”
  元宏本欲与禾同往,却知宫内女眷皆候于阊阖门,又恐彼等因妒生恨于禾不利。念及此,元宏道:“现下里便为朕备辇,朕先回御书房,再往阊阖门。”
  交代罢三宝,元宏又对禾道:“宝儿,朕先行一步。花车通透,夜里寒凉,你去加件厚氅衣,莫要受了凉。”
  帝妃二人同心,禾自是明白元... -->>
  是明白元宏此举之意,于是点头应下,复又携了元恪兄妹恭送圣驾离去。
  因生产在即,禾这些时日已觉行动不似往日那般轻松,然禾知上元节乃诸节之首,元宏领众人出宫巡游观灯,一来可与臣民同乐,二来亦可令天下百姓尽知皇帝汉革之心,禾既不愿元宏为己担忧,更不愿扫了元宏兴致。更了衣,禾便领了元恪兄妹登辇往阊阖门而去。
  冯娷今日晨起便被皇后冯氏召去了椒坤殿,此时见禾落辇,便奔了过去彼此厮见,只不片刻圣驾便至。
  待众人向元宏行罢礼,便由左尚署执事引导众人登车安座。
  皇帝与皇后同车而行,左右昭仪与二夫人领各殿所居世嫔与皇子、公主各乘一车,其余众世嫔、世妇则依十二人一车而坐。
  花车周身饰以锦绮,四角悬琉璃宫灯,灯柱皆以金玉为质,又以锦制花,点缀于华盖,远远望之簇如花树。
  宫内女眷皆按品盛装,各个头戴珠翠冠,身着锦罗裙,施香粉,曳锦绣,华丽至极。
  上元节解宵禁夜游观灯并非本朝首创,百姓自汉始便有此习俗,然帝后携后宫嫔妃同行观灯倒是前所未有之事,百姓自是奔走相告,全城空巷而出,一时间充街塞陌,热闹非凡。
  宫车出阊阖门沿铜驼街由北向南缓缓而行,两侧寺观、街巷悬以万灯,火烛通明亮如白昼。元宏又着洛州牧高墉于街道两侧造百尺高棚,张灯结彩设以灯谜,以供百姓赏玩游戏。
  宫车所经之处,百姓皆伏跪于地口呼万岁,元宏挥手示意,颇尽君民鱼水之欢。
  游罢铜驼街,已是亥初之时。三宝近前对元宏道:“陛下,任城王遵陛下旨意,已于王府内开了夜宴,请陛下与皇后移驾王府。”
  元宏微微颔首,道:“传朕口谕,令太子、左右昭仪与二位夫人随朕同往,其余人等先行回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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