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2开始

  戳穿这层纸窗户,确实是一个偶然。
  谁也没想到,谁都措手不及。
  夏瑾和宋知遇分手后,生活又恢复到了以前的样子。
  她按时上学,他照旧忙碌。
  下晚自习后,她接到他电话的频率变高,虽然聊不了几句话,问得也都是些没营养的话题,但是沉来寻很开心。
  她很满足这样的生活。
  顾澈说,她最好能一直这么胆小下去。
  她也以为自己能够这么胆小下去。
  直到六月中旬,学校组织了一场校外登山的实践活动。
  届时市电视台那边会有记者来采访拍照,提前两天就下发通知,要求所有的学生都必须穿成套的校服。
  一中平时在着装方面管得松散,只要求周一的升旗仪式穿校服,也并不要求成套穿。
  大多数学生嫌校服太丑,除了周一套件校服外套以外,都不怎么穿校服。
  沉来寻高高瘦瘦,校服裤子长度倒是够了,腰身却能装得下两个她。
  因此她也只把校服外套带去了学校,裤子留在家里。
  此时陡然要求穿校服,不少学生都只好给家长打电话,托人送来。
  沉来寻倒是心里窃喜,这样一来,能和宋知遇多打一通电话,或许还能见一面。
  她吃过晚饭后,迫不及待地拨通宋知遇的电话,忙音没响几声就被接起。
  “来寻?”宋知遇有些惊讶,“出什么事儿了吗?”
  怕他担心,沉来寻连忙说明了情况,他道:“刚好,我在家。”
  和夏瑾分手后,他们之间的关系反倒越发亲近,一些稀松平常的话语说起来更亲切自然。
  “今天这么早就下班啊?”沉来寻问。
  “嗯。”他没有多说什么。
  “吃晚饭了吗?”
  “吃了。”依旧言简意赅。
  沉来寻心思细,顿了顿,刚想问他是不是心情不太好,宋知遇就先开了口。
  “你呢,吃饭了吗?”
  一句主动的问话让沉来寻的疑虑顷刻间消散,笑着说:“我也刚吃完。”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夏初的晚风宜人,太阳将落未落,晚霞绚烂得不行,她的心情也好得不行,简直要飞上云端,一头栽进那五彩斑斓的棉花糖里。
  她听到他走动的声音:“我在你房间,校服放哪儿了?”
  沉来寻还乐呵着,没多想就脱口而出:“衣帽间里,被我迭起来了,就放在——”
  话未说完,她陡然停住。
  如坠冰窖,浑身遍体发寒。
  不可以,不可以让他打开她的衣柜!
  冷汗涔涔而下,电话那头的宋知遇见她没了声音,疑惑:“来寻?”
  沉来寻脑子里乱成一片,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我,我突然忘记放在哪儿了。”
  宋知遇短促地笑了声,温和道:“没关系,慢慢想。”
  她艰难地咽了咽口水,编造谎言:“太久没穿,实在是想不起来,我还是……还是回来自己找吧。”
  他也没有强求,只说明天要是回来的话,就给他打电话,他安排人去接她。
  沉来寻心有余悸地挂了电话,背后都发了一层汗,单薄的卫衣黏在身上,难受极了。
  晚自习的铃声也在此时打响。
  坐在教室里,沉来寻盯着眼前的练习册,一个字也没有看进去。
  赵子萱探着脑袋悄声问:“这题这么难吗?你都看五分钟了还没动笔。”
  而赵子萱的话,沉来寻也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知足常乐。外婆这么跟她说过。
  不要得意忘形。外婆也跟她说过。
  她刚刚,就是得意得忘了形,忘了顾澈告诫过的话,她应该安分地做一个胆小鬼。
  沉来寻突然站了起来,丢下一句:“我去找陈老师。”
  她还是心有不安,她得回去。
  赵子萱看着沉来寻离去的背影:“……真有这么难吗?”
  都难到需要去问陈妍了。
  她懵逼地看着自己的练习册,阿寻都做不出来的题,她竟然做出来了?
  ——完蛋,肯定是她做错了。
  沉来寻满脑子都是担忧和害怕,表现在脸上,白净的脸上一丝血色都没有了。
  以不舒服为由给陈妍请假时,她丝毫没有起疑,二话没说就批了假条。
  “需要给你家里打电话来接你吗?”
  “不用了老师,我自己打车回去。”
  她几乎是飞奔到校门口,用手机打了车,下车后又是飞奔进家门。
  开门的手都在颤抖。
  客厅里的灯亮着,却没有见到人。
  她因急促地跑动而喘着气,站在空无一人的客厅里愣了半秒,迟疑地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向了自己的房间。
  房门半掩,微弱的光倾斜而出,房内没有一丝动静。
  沉来寻的心跳变得越来越急促,每一次跳动,都是升得高高地,再重重落下。
  面前不是房门,而是法庭的大门。
  她即将接受审判。
  沉来寻闭眼,一把推开。
  睁开眼时,心也随之沉底。
  宋知遇坐在她的床边沿,眉头紧锁,神色难看得不行。
  他手里拿着的,是本该放置在衣帽间深处的,她和顾澈联系的那部手机。
  身侧放置着的,是拍下了那些亲密照片的相机。
  而那条她需要的校服长裤,扔在一边,无人问津。
  -
  “他怎么会去翻你的衣柜?”按照沉来寻所说,那时宋知遇已经答应让她自己回来找校服。
  “他没有。”沉来寻说。
  准确来讲,是在接到那通电话前,他没有翻。
  “那……”
  “顾澈给那部手机打电话了。”
  乔尚青愣了好半天,错愕:“……这么巧?”
  沉来寻苦笑:“是啊,这么巧。”
  她都不知道这究竟是巧合,还是命运。
  偏偏就在那一天,那一刻,那样的场合下,让宋知遇接到了那通电话。
  -
  宋知遇并不是下班下得早,而是胃有些不舒服。
  前几天出差忙得脚不沾地,觉都没时间睡,更别提吃饭。
  他工作忙碌,应酬也多,饮食不规律还老是喝酒,早就积累出了胃病,平时吃的药都在家里。
  本以为忍忍就能过去,没想到疼得比以前厉害些,于是提前回了家。
  刚吃了药,就接到沉来寻的电话。
  小姑娘心情似乎很好,声音带着笑,连带着他胃部的疼痛都减轻了不少。
  他几乎没怎么进过沉来寻的房间,那是少女的私密空间,他不方便。
  所以在沉来寻说她自己回来找校服以后,他没打算再多待。
  关了衣帽间的灯正要离开,黑暗的空间里陡然发出的光亮,微弱但明显。
  宋知遇疑惑顺着光看去,在衣柜的最深处,找到了闪烁的手机。
  这不是来寻平时用的手机。
  而来电显示赫然写着两个大字。
  顾澈。
  ……顾澈?
  宋知遇看到这个名字的瞬间就锁紧了眉头。
  来寻怎么会和他有联系?
  他怀着满腹的疑虑,接通了电话,却并没有主动开口。
  那头率先说话了。
  是顾澈的声音,宋知遇记得。
  “小来寻,可算是接我电话了。”顾澈声音散漫,话篓子一般往外倒,“你还真是我见过最无情的小姑娘,事儿办成了就真不搭理我。”
  小来寻。
  事儿。
  办成了。
  一个个关键词蹦进宋知遇的耳朵里。
  顾澈也终于察觉到了不对劲:“沉来寻?”
  “顾澈。”宋知遇沉声,叫了他的名字。
  接着半晌的寂静。
  顾澈:“你是,宋知遇?”
  “是。”
  “她的手机怎么会在你手里?难道你俩已经……”
  话说一半,又收了回去,欲盖弥彰一般。
  宋知遇眉头皱得更深了:“把话说完。”
  顾澈却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还是不说了吧,毕竟不能卖战友,到时候她生气和我绝交了,你可负不了责。”
  他说得隐晦含糊,宋知遇当然是听不明白的。
  顾澈果然不再多言:“你就当我没打这通电话吧。”
  没等宋知遇说什么,他挂断了电话。
  宋知遇握着手机,疑窦丛生。
  这是来寻的私事,他不应该插手干预。
  但是他也是她的父亲。
  顾澈这人,不老实,不安全。
  在没有搞清楚两人的关系之前,宋知遇不可能放心让他们来往。
  况且顾澈那说了一半的话,更是让他无法置之不理——你俩。
  是说他和沉来寻。
  宋知遇划开手机,解锁,需要密码。
  四位数。
  他输入来寻的生日。
  密码错误。
  搜寻出记忆里王诚查到的沉凉的生日。
  密码错误。
  沉凉的忌日。
  密码错误。
  沉来寻外婆的忌日。
  密码错误。
  最后,鬼使神差地,他输入了自己的生日。
  密码正确。
  宋知遇呼吸都错乱了两秒,胃部隐隐作痛。
  他还没得及从这个密码所带来的惊讶中缓过神来,接下来所看到的,颠覆了一切。
  手机壁纸,是他的照片。
  只是一个侧脸,光线昏暗,他完全记不起这是什么时候拍的。
  点开微信,只有一个联系人,是顾澈。
  他们的对话简单明了,顾澈发过来的消息,从文字中还能感受到熟悉的语气,可沉来寻这边发过去的消息,语气陌生极了。
  宋知遇几乎要怀疑,这个手机的主人,究竟是不是沉来寻。
  他一条条往上翻阅着他们的聊天记录。
  越看越震惊,是从未有过的震惊。
  聊天记录起始于二月初。
  【顾澈:你好啊,小战友。】
  【沉来寻:最后说一次,我们不是战友。】
  【顾澈:好的,战友。】
  【沉来寻:早日挂号,早日康复。】
  【顾澈:……】
  终止于春分。
  【顾澈:成了。】
  【沉来寻:我们不要再联系了。】
  之后便是顾澈单方面的,偶尔发几条消息过来,有的关于夏瑾,有的关于宋知遇。
  【顾澈:你和宋知遇怎样啊?有进展吗?】
  【顾澈:说真的,你别装了,他肯定更喜欢你不装的样子。】
  ……
  沉来寻一条都没回。
  聊天记录并不长,但足以让宋知遇知道了这两个小孩儿究竟在干什么。
  天打雷劈一般。
  比当年知道沉来寻的存在,还要让他无措,甚至是恐慌。
  他退出了微信,点开相册,胃疼得更加厉害了。
  没多少照片,全都是他。
  有她偷偷拍的,有他参加活动时的正式照片。
  甚至连报纸上的照片,都被她拍了下来记载其中。
  无底洞般。
  他在她的衣柜深处,找到了相机,还找到了一条包装精美的男士领带。
  找出了这么多不应该找出来的东西,在最后,才找到了唯一应该找出来的校服长裤。
  他一只手按着肚子,无力地坐在沉来寻的床沿,残存着的一丝电量在发挥完所有的作用后,关机。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偏离了轨道。
  过往相处的片段,丢失在角落里的片段,不断地往他脑子里灌。
  ——他看到了那些照片,来寻笑着问要不要叫夏瑾来吃饭,得到否定回答后,她笑得比以往任何一次都开心。
  再往前。
  ——家里的蓝雪花和桔梗全换了新的,从未提过什么要求的来寻,固执地要教他照料花草。
  再往前。
  ——去年冬天他喝得醉如烂泥,认错了人吻了她摸了她,而在最开始时,她并没有拒绝。
  再往前。
  ——他和夏瑾去过她过生日,夏瑾说起他们要结婚的事情,来寻流露出震惊和伤痛的眼神,也从没有戴过他送给她的红色围巾。
  再往前。
  ——前年他生日,她病成那样仍不忘对他说一句生日快乐,望向他的那双秋水盈盈的眼,满是爱恋。
  再往前……
  再往前……
  宋知遇痛苦地弯下了腰,额头沁出了一层汗,太阳穴突突直跳,不仅是胃,连脑袋都开始疼起来。
  能往前追溯的片段太多了,竟然找不到源头。
  而她,骗了他这么多年,狐狸尾巴藏在兔子洁白无瑕的毛皮下,藏得那样深,那样好。
  他是不是应该让她继续藏下去,装作什么也不知道。
  可今天她能和顾澈联手做出这样的事情,以后又将会做出什么?
  他是不是应该制止她,掐灭这不应该有的,对他的……荒谬的情感。
  可酿成如今的局面,真的是她的错吗?
  他没能想明白,就听见了开门的声音,宋知遇猛然惊醒。
  他现在应该收拾好所有的东西,离开她的房间,再挑选一个合适的时间,合适的地点,合适的方式,委婉地和沉来寻聊一聊。
  她年纪尚小,很多事情不明白不懂,想岔了事情,他作为……父亲,应当及时引导纠正。
  可像是有无形的钉子将他钉在了原地,他想问清楚,究竟是否是他想的那样。
  女孩急促又慌乱的喘息声在寂静的家中被放大百倍,闯进他耳朵里,连带着扰乱了他的呼吸。
  虚掩的房门被她推开。
  她逆着光站在门口,影子拉得老长。
  目光落在他手里的手机上,脸色转瞬间如同死灰。
  -
  再度回忆起这些,宋知遇恍如隔世,却又将她的每一个表情,每一个字,甚至是每一个语气,都记得无比清楚。
  许恒逐渐冷静了下来。
  最初的震惊和愤怒消散后,只余下惆怅和无奈。
  他一个旁观者都觉得无力悲伤,更遑论当事人。
  “怎么会这样呢。”似乎只剩下这么一句话了。
  是啊,怎么会这样呢。
  宋知遇也想问。
  -
  沉来寻没有再往前走一步。
  靠在门框上,垂着头,把脸埋得很低,瘦削的肩膀藏在宽大的校服外套下,更显单薄。
  玫瑰枯萎,被抽走了所有的生机和活力。
  是宋知遇先开的口,嗓音低哑疲倦:“怎么突然回来了?”
  她说:“拿校服。”
  宋知遇抬眼看向她,她依旧垂着眸,目光没有交汇。
  “我找出来了。”他说。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
  说谢谢吗?
  可谢什么呢?
  谢他找出来了她的校服。
  还是谢他找出来了她埋藏的一颗真心。
  若是后者,似乎不该说谢谢。
  于是窒息的沉默。
  每一秒钟都是煎熬。
  他手里关机的手机仿佛定时炸弹,确定爆炸,随时准备着向她扔过来。
  她咬着唇,脊背绷得越发紧了。
  终于,他打破寂静。
  “沉来寻。”
  相识以来,这是他第二次连名带姓地叫她。
  宋知遇的声音在夜色中又低又沉,带着强烈的压迫感,砸在她的心头,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说话。”
  跑动流出的汗腻在脖子上,空气中弥漫着燥热的气息,她却手脚发凉。
  那双令她痴迷的眼,现在却好似千斤重的镣铐,牢牢地禁锢着她。
  沉来寻不想被他那样的目光注视,始终垂着眸,心里像是被一寸又一寸地往里面刺着针。
  她吞咽口水,喉咙干涩。
  “你想让我说什么呢?”
  声音喑哑颓然。
  “说我渴望着与你的接触。”
  “说我讨厌你身边的每一个女人尤其是夏瑾。”
  “说那天晚上你喝醉了亲我的时候我其实一点都不想推开。”
  “……还是说,我就是一个爱上自己爸爸的变态?”
  一句重似一句,像是要把刚刚插进自己心口的针,一根根拔出来,再插进他的心里。
  宋知遇随着她的话语,面色逐渐苍白,像一塑雕像钉在原地。
  她终于抬眸看他。
  “这些话,你想听哪一句呢?怕是一句也不想听吧。”
  对视的瞬间,心头狠狠震动。
  沉来寻眼中浸满了荒凉与绝望,却又那么毅然决然。
  她的目光落在床上的相机上,陡然变得灼热,似两簇熊熊燃烧的火苗,烧光所有理智和道德绳索。
  “可就算你不想听,我还是要说,我不后悔我做的任何事情!”
  “她背叛了你!她根本,不爱配你!”眼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落下来的,她随意抹去,心底已经是一片空洞,“你厌恶我也好,觉得我恶心也罢,我都接受。”
  宋知遇看着她,像是不认识她一样。
  这样的眼光,比他亲口说讨厌还要令她疼痛。
  沉来寻再也支撑不住,再被他多看一眼就会崩溃,扭头就往外走。
  “去哪儿?”他立马问。
  沉来寻背对着他,不说话,也不肯回头。
  天彻底黑了,她一个小姑娘能去哪里。
  去哪里都不安全。
  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都抛之脑后,宋知遇只知道,现在她不应该离开这个家。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站起身要去拦她。
  可站起的一瞬间,锥心刺骨般的疼痛从胃部直达脑门顶,宋知遇眼前一黑,身体直直地栽了下去。
  耳边是沉来寻急促的惊呼。
  “宋知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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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沉来寻:是的,爱情疯子1号,是我。
  老言:她真的,我哭死to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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