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esson 13. 亚洲乐园(下)

  第二个难题接踵而至──「婉君表妹在哪里?」戏魂上身的卫斯闵自问自答:「这个H中特有的平头太显眼了,被那些杂碎认出来可没完没了。」想到易容术,就不由得想到小时候华视影集有口皆碑的『天龙特攻队』,队长『泥巴』可是阿闵认识卫斯理之前的偶像哩!因此决定集中手边仅有的资源,做最基本的化妆。心里有鬼的小鬼翻看着园区简图,找到纪念品店买了一顶园区工读生戴的那种黄色飞碟帽(干~有够挫),再跟店员阿姨要了一罐要价20元的法舶纤维饮料补充体力(好贵!但这个很需要,等一下会用到大量体力),咕嘟咕嘟地一口气将听说大人才能喝的橘红色液体灌进肚子里。
  接下来呢?先撒泡尿吧!厕所超臭,因为有人正在『做蛋糕』!Oh my God~实在有够臭,阿闵默念漫画风云里的『冰心诀』镇定心神方不致走火入魔。洗手时,瞥见置物架上有一件工作人员的黄背心,遂当机立断顺手牵羊,快步走出臭不可闻的男厕;须臾,在恩主公乾爹子虚乌有的监视器画面中,只见一名身高约155公分左右的大头男性又快步走回,在空无一物的置物架里放上一张紫色的50元钞票才又离去,红面长髯、不怒自威的恩主公也不由得将手上的大关刀缓上一缓。
  阿闵现在有了不错的保护色,行动上如入无人之境,也不再遮遮掩掩。这里曾是阿闵苦苦哀求老爸老妈却始终无缘的天堂,而各项游乐设施更是令他午夜梦回憧憬不已,可现今却完全没那个心情,脑中只有「……文哥花了很多钱……安排了一些事……顺利的话……会介绍文嫂给你这个大舅子认识认识……」不祥的声音交织出自我想像的画面,四周的欢笑声传来一阵阵恶意盘旋着,少年置身其间,只想赶紧找人。
  咖啡杯…没有、辐射椅…没有、海盗船…当然也没有、旋转木马…那个有点像,但不是她……碰碰车都是小学生……可恶!到底在哪?阿闵突然被一阵叫魂也似的嗓音吸引了注意,左前方有两个女生,其中一位即便已换上便服,但还是一眼认出那位国一时在自己前面坐了一整个学期、名为素贞的同学,这背影自己再熟悉不过,想起老妈说的『嘴探路』,当下也顾不得其他了,走过去相认。
  果然没认错~~「哎呀~是阿闵耶,好久不见了,你现在很有名你知道吗?我们班都在说你的事情,隔壁班也是,隔壁的隔壁也是你知道吗?连一些老师都对你有兴趣还跟我们问起你呢…你知道吗?我们这些前46班的同学也都与有荣焉你知道吗?」连珠炮似的质询,已经为多年后的议员问政生涯奠定了坚实基础。
  「这一切我都知道。难为你们了。」事实上阿闵啥都不知道,为避免跟长舌妇多作纠缠,决定来个开门见山:「婉如在哪里?你们有看到她吗?」她身边那位发出叫魂魔音的主人开了口(自带布袋戏的口白音效):「欸~讲没两句就婉如婉如婉如,你很没礼貌耶!」听素贞的介绍说,这位是她国小同学兼邻居,叫做张秋萍,现在刚好跟婉如同班。
  13岁的蠢小子这下才会意过来──婉如前几天就跟自己提过这个名字,所以上游览车借用衣服时,才觉得这有点耳熟,没想到随便挑一台车就刚好是婉如他们班的专车,楚大侠说得没错呀!这真是太巧了!莫非是天意?赐我良机好为民除害?只不过,身上这件衣服的主人不就是……(这个的确很难交待过去呀!)只好下意识的拉了拉身上的黄背心。
  「阿闵啊~我听说你今天不是留校吗?怎么来了?还有你干么穿成这样?工作人员的衣服哪里来的?」素贞理所当然地狐疑着。「这…这个嘛……」平常颇爱乱转的脑筋,一下子成了孔固力,只好长长地、慢慢地叹了一口气(争取时间):「唉~~~一言…难尽……」
  阿闵正待扯几个没把握的谎,谁知那边厢的素贞友人A不甘寂寞:「哪有啥一言难尽的,你一定是听说今天婉如突然变卦,才想要给她个惊喜,ㄆㄚˇ七啊就ㄆㄚˇ七啊,还那么多GGYY……」濒临词穷的少年赶紧来个顺水推舟:「嘿啊~您说得是,大姐教训的是。」还故作心虚地搔搔头,不过脸上和恩主公乾爹相彷的红潮可不是装出来的。
  素贞帮忙打圆场:「阿闵,你别跟她认真,我这个邻居厚~从以前就是安奈肖肖ㄟ,去年唸38班,玩碟仙玩到起ㄉㄤˊ、假鬼假怪,把保健室的桂芳阿姨唬得一楞一楞,搞到他们班后来都叫她『三八萍』,这学期分到16班,我叫她赶快去改绣学号,她居然说这个绰号有纪念价值,捨不得改;然后第一天自我介绍你知道她在16班怎么讲吗?你知道吗?」确定看到阿闵摇头后,才愿意公布答案:「她说导师是太上皇,全班不分男女都是她的后宫,知道婉如的事以后,大家都跟婉如保持距离,反而只有她跟婉如有说有笑,说婉如是她的爱妃,她就酱,你别跟她认真。」
  儘管九不搭八,但终于解开学号之谜,阿闵随即面容一正,再次探询。
  「我们刚刚在鬼屋附近有看到她跟文哥走在一起……喂喂!你跑那么快干嘛?我还没讲完…」好心的素贞收下阿闵匆匆回头送上的歉意眼神,一旁的38萍开啟云霄飞车般地广播追杀没礼貌的少年:「……朕的后宫岂容你个野男人放肆……爱到卡惨死……爱呷给ㄙㄟˋ哩……」儘管在这个节骨眼,但实在受不了这股穿脑魔音,硬是大声顶了一句:「哇哩咧…爱拚才会赢啦!」
  果然,鬼屋虽然不见芳踪,但附近有不少H中混混把风巡逻的事实,证明线报的来源可靠,鬼屋再过去只剩美食区和摩天轮,怎么办?二选一。负责跟监的大头阿sir哼着不成调的旋律:「……阿闵曾经这么说,老天有眼不会看错…」决定先前往美食区伺机而动。
  「马了个王八羔子!老天这回瞎了眼,没有明察秋毫。」已经从地上捡起口罩戴上的阿闵看着H中眾多男女在身边熙熙攘攘,当中还有不少熟面孔,但就是不见伊人身影。人一急、这膀胱大肠全都跟着着急,「干!今天哪那么多屎尿?」阿闵还是得乖乖的去厕间解放,蛋糕堪堪完工,却听得外边进来了两个人,隔不到几秒鐘又进来一个人。
  「欸!不知道今天文哥准备什么好料的?神神秘秘的,还叫我们到外边插旗仔(编按:把风之意),不要让别人靠近摩天轮。」
  「我也莫宰羊,话说回来,那个婉如金架有够水~」
  「你麦黑白乱共,暝阿仔兜爱叫人一声嫂仔啊~」
  「栽啦栽啦,麦黑白乱共,黑白乱想A塞某?」
  接下来便是一阵禽兽的笑声,不想过早暴露行跡的阿闵此时也快要无法按耐住心头的怒火,悄悄拔出裤腰后方的扯铃棍……
  「青三小?哪一间的啦?」(这两人不知对谁开呛?最后进来那个?)
  「林北龟山鬼头啦!放一个尿大小声,厝内没大人欠人教习腻?」(喔喔~居然回呛!)
  「哩共啥?原来是龟山ㄟ龟头,笑死人~我们在健康教育的课本有看过你喔~某怪喔,面熟啊面熟」(这活宝呛得够创意,阿闵差点笑场)
  「干!」
  「干!!」
  接下来会发生的事再清楚不过,按照标准流程,一定是你推我、我推回去,再更大力推过来、更更大力推回去,然后就等着看谁先出拳头。事已至此,此地不宜久留;听声辨位,龟头兄在中间、H双人组在其左右,而厕间靠近出口,正前方是双人组当中阿闵最想扁的那位──这样最好!
  13岁的少年在厕间里,立即将帽子留在门后的掛鉤上静待有缘人、再将黄背心脱下来捏成一团塞进裤袋,突然开门将刚才对嫂仔黑白乱想的傢伙踹去,这位仁兄的石门水库才刚洩洪完毕,拉鍊都还没来得及拉上就「碰」一声撞向小便斗,龟头兄猛一回头看见绿袖白底的『自己人』,才刚扬起嘴角,头上却莫名其妙地吃了一记扯铃棍,晕头转向地蹲在地上。此时蒙面歹徒不理会还一头雾水、惊讶过剩的幸运儿,逕自向出口走去,同时飞快地收起凶器、穿回黄背心,整个过程不到20秒一气呵成,充分贯彻摧台青老贼『新生活运动』中的最后两项准则。
  阿闵戴着口罩、穿着黄背心,直接快步走到美食区的柜台大声说:「厕所里有学生在打架!」此时美食区里已聚集不少H中及桃园某国中的学生,此时全部『唰』地站起来,大家你看我、我看你……一个身影跌跌撞撞地衝出厕所:「干!有人打我,穿绿衣的…」另一个暴怒的声音衝出来的:「刚刚那个平头的竖仔给林北站出来…」,第三个声音:「你刚才不是金庆金畅秋?」说完直接从头上一拳贯下去,有时候,肢体语言胜过千言万语,既然已辨明敌我,绿衣的与平头的二话不说、就地开战,乒乒乓乓打成一团。
  阿闵此时早已离开美食区朝摩天轮前进,13岁的心脏毫无罪恶感地跳动着:「卫斯理说得没错!人在仓促间,视觉和记忆是分开的,不管看见了什么,最后只会记得自己原本所熟悉的影像。」亏得如此,后来警方盘问时,桃园某中不敢承认穿白底绿袖的人先动手,而H中则坚称最先打人的绝对绝对没有留平头,而厕所不会有监视器,柜台人员也只记得最先发现厕所有人打架的是位穿黄背心的工作伙伴;内部清查?得了吧,园方说法用膝盖想都知道必定『查无疏失』。像这种情况几年后有一个词儿,恰足以形容此间之事──『罗生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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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年戴着口罩一路疾走,即便露出整个平头,但凭藉着身上这件御赐的黄马褂加持,以及刚才突发奇想,在路边趁那位老清洁工如厕之际,以香港皇家警察CID的身分,徵用了老人家放在榕树下的扫把和畚斗;这身装扮令身边的H中太保太妹们谁也没多瞧他一眼;摩天轮就近在眼前了,然而唯一排队的路线上却有七、八位混混们把守着,为首的赫然是嵐仔,很客气很客气的把其他游客请到别处去。
  「这样子混得过去吗?」少年确实没有把握,心下不免忐忑,只好在路旁假装扫地静观其变:「马的!老子本来就留校打扫,费尽心思来到这边还是得打扫是啥小?现在拖越久婉如处境越不妙,难道我还要在这边耗下去?」正当阿闵从地上再也扫不出树叶、想要拔出扯铃棍硬闯的时候,机会来了!
  「H中的拢总过来!要呛堵啊!」只听得不远处一声大喊。
  「今嘛係虾米状况?」
  「阿全和猴三仔那群跟人相打,在美食区,对方烙人啊!」
  「走啦!干!」、「逗阵来!」
  就说吧──「机会是留给准备好的人」这句话是不是这么说的?只见嵐仔跟身边那位交代了几句(那个叫彦棠,也很能打,听说还揍过C中的纠察队),接着自己和一位混混往摩天轮的设施走去,其他人则跟着彦棠跑去增援;阿闵悄没声息的跟了上去,找个适合的树丛半蹲下来窥视,看到的画面令他怒火狂升──只见婉如那高聎纤细的身影俏立着,两个太妹一左一右、半推半请的要她进摩天轮车厢,而嵐仔在旁抽着菸的脸庞似乎颇为无奈,车厢里面不用猜当然是阿文那个江湖败类了;摩天轮的工读生在车厢前面好像在催促什么,看着婉如慌急地不断摇着头,她身旁的一位女同学却手足无措……
  阿闵登时生出一股勇气,放开掩饰身分的扫具,沉静地笔直向前走去,或许场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这朵最引人侧目的白莲花身上,居然直到距离摩天轮车厢只有两、三步时,眾人才发觉身旁多了一位不速之客。太近了,连白莲花身上那股特有的淡雅清香都闻得到;太慢了,连嵐仔凌厉的侧身反手抓也只够将黄背心扯掉而已。阿闵一个箭步窜了进去,将已经被迫一脚踏进车厢的婉如一把抱了出来,放下,接着自己进了车厢,对工读生沉声喝道:「关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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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下发生得太过突然,旁观眾人霎时呆若木鸡,只有婉如和嵐仔恰恰和不速之客隔着口罩打个照面、对上眼神,前者惊讶得摀着嘴、后者则是大吃一惊,就在还没人来得及说出隻字片语的情况下,摩天轮已然随着伍思凯的歌声,冉冉上升。
  「……特别的爱~给特别的你,我的寂寞~逃不过你的眼睛……」车厢内回盪着甜蜜的旋律,但气氛却截然不同,阿闵脱下口罩暗忖:「已经没有偽装的必要了,受死吧!你这强掳民女的匪类。」而这不知死活的傢伙还坐着,手上捧着一束超~大束的红玫瑰遮住了全身,或许是这时也感受到不寻常的气味,将脸从花丛中挪了出来,不是阿文还有谁?
  阿文霍地站起,洒落的玫瑰花顿时将车厢内部点缀得繽纷非凡,只见他身穿白西装外套搭配同色休间长裤及黑皮鞋,双眼睁开老大,脸上的表情先是惊讶、然后是慌张中夹杂着一丝难为请、最后则转为愤怒,而且是绝对的愤怒!那张脸上的表情变化过程之丰富,让阿闵在隔年上映的搞笑贺岁片中,產生情绪上的直接联结,在电影院里笑到快断气──张曼玉:「怎么样?惊不惊喜?意不意外?开不开心啊?」即便接下来发生的事让他再也笑不出来。
  两人怒目相视,此时无声胜有声,因为彼此都知道(或自以为知道)对方有多么赌烂、邪恶、卑劣…等等不堪的情绪性字眼在脑海中飞快地转过一轮后,选择诉诸肢体语言是迟早的必然──无须多言、只求一战!
  阿闵闷烧一整天的怒火,终于有了名正言顺的宣洩对象,破天荒地率先挥拳相向,阿文也不惶多让,几乎在自己鼻血狂飆的同时一脚正中对手的膝盖,阿闵痛得蹲下来顺手抄起一把玫瑰花掷过去,视线受阻的白马王子立刻遭受残暴的洗礼。此次打架不同以往,先前双方都是保持距离、见招拆招、再寻隙反击,但摩天轮车厢能有多大?双方你来我往的挨了几下后,就知道今日恐难善了;阿闵寻思:「进攻是最好的防守,跟他拚了!」但同为打架老手的阿文又怎会想不到?于是两人在800秒的过程中不断出拳、踢腿、膝击、肘撞、头槌…拚着自己挨一下,也要让对方付出更惨痛的代价。
  由于此时摩天轮外围没有自动自发的人流管制措施了,所以有不少园区游客陆续排队等着进入车厢享受鸟瞰全区的乐趣,但…那个17号车厢怎么一直在剧烈晃动?一把把被扯烂的玫瑰花瓣漫天洒落,一开始还有人半开玩笑的说一定有情侣在上面天雷勾动地火、打得火热,但等到被折成四段的棍状物掉下来砸在控制台上的时候,所有人都看得出不对劲了,于是开始有人喊:「上面那个车厢有人在打架!」、「哇靠~窗户破了、有人流血了」、「快叫老师来!」。
  鼻青脸肿的13岁少年眼看好不容易快到下面了,心想:「别在这种小地方跟他纠缠,等一下看准时机把这廝拖到车厢外边解果牠。」那边厢另一位鼻青脸肿的少年显然也深有同感,因此当工读生慌慌张张地跑来开门查看之际,两人飞快地衝到车厢门口想要先佔据有利位置,因此在更为狭小的门口爆发激烈地攻防战,而今天上班好像忘了给土地公烧香的工读生在混乱中挨了好几下,惨呼一声向后翻跌在地,只能眼巴巴地看着17号车厢再度缓缓上升……这位工读生老兄不但忘了给土地公上香,他还忘了一件更重要的事──人丛间的交头接耳被一声凄厉的尖叫划破:「你们看!车厢的门没关!」
  当两位少年发觉自己的计谋无法如愿时,纷纷向对手投以怨毒的眼神;那声叫魂似地穿脑魔音提醒稍作喘息的两位选手一件残忍的事实:车厢外边的门栓没有插上。车厢的设计原本是无法由里面来开关车门的,但幸运的是,前一回合扯铃棍用力过猛砸破了窗户,只要有人愿意从破洞伸出手,是有可能将门閂重新插上的,然后呢?然后再继续这场君子之争?别闹了~眼下不是你死、便是我活。
  看着没关好的车门,随着摩天轮高度的上升一开一闔地晃动着,阿闵心想:「这个土匪文心狠手辣,什么事干不出来?我要是去关门,他一定会趁机把我推下去摔个粉身碎骨。」阿文心里也想得差不多:「干恁娘这箍死大头仔,扮猪吃老虎,一开始抢林北ㄟ便当,搁来抢林北呷意ㄟ妹仔,现在还要抢我ㄟ位做老大,我哪係去关门,伊一定一脚把林北踢下去摔个碎ㄍㄡˊㄍㄡˊ。」
  很明显,今天要活着走出这个车厢,只有让对方躺下一途、别无他法。──「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出击来个先下手为强!」于是当17号车厢再一次剧烈晃动起来时,大片大片的玫瑰花和被扯烂的半截白西装从天而降,立即引发更大的骚动。
  第二回合更是凶险无比,车厢内的配乐同样极为反讽地换成了哈林的摇滚情歌──「……让你一次ㄍㄞ个够……给你我所有(的拳头)……让我一次扁个够……」阿闵已经数不清这该死的匪类到底挨了自己多少下,为什么还可以一直扑过来?只能利用自己这颗引以为豪的大头扛住了八成以上的攻势,重心放低集中全力猛击对手的横膈膜、胃袋、腰子及肝脏…等等认得清楚的部位,浑然不知自己的脸已经被K成比鼻青脸肿更青出于蓝、肿上加肿的『大猪头』。
  终于再度撑过了这堪比天长地久的800秒,两人已经瘫倒在车厢的地板上,死死掐着对方脖子的手其实早就没剩多少气力,只是谁也不愿先放手。工读生这次克尽职守,当17号车厢一转到6点鐘位置,就立刻按停整座摩天轮,铁青着脸的拉虚仔和另一位男老师早在车厢门外恭候多时,随即粗暴地将两人分开后拖了出来,阿闵记得很清楚,当时车厢里流洩而出的是张清芳的歌:「……你喜欢我的歌吗~你喜欢我的歌吗~我的歌……」累瘫的13岁少年对着那位还在干骂自己所有亲属及其生殖器官的对手露出无力的笑容:「干!我当然喜欢囉~我最喜欢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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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员警及师长的质问、同学的关切……阿闵充耳不闻,思绪还停留在左脸颊上那热辣辣地一记耳光。
  由于美食区有近百位学生打群架,相较之下,摩天轮事件被视为只是边境地区小规模的额外加赛,警察盘问重点主要还是在机械维修保养及人员管理素质方面,上前盘问了几句就交给学校师长进行『更二审』;这关就不好过了,因为拉虚仔很清楚知道这两位当事人的前科案底,但碍于维护校方顏面而虚与委蛇,警察笔录纸上想必只有「青春期的孩子血气方刚,加强管教…」等等几句无关痛痒的字句吧!
  「阿文,你不要跟我五四三,今天美食区这ㄊㄨㄚ一定跟你有关,回学校再慢慢跟你算,大过一支,留校察看。」拉虚仔恶狠狠地说。
  「喂~这哪位?是我们学校的学生吗?」拉虚仔满脸疑惑的看着几乎面目全非的阿闵,问了正与阿闵交谈的男老师,男老师就报上了阿闵的全名,还补充说:「就是上次被罚站在龙门池上,还跟阿文打架的那一个。」
  「为什么打架?」巡捕房的莱西先生还是问了例行公事。
  「………」
  「那么爱打架来学校干嘛?乾脆在外面打死算了!」拉虚仔身旁的女老师赶紧拉了拉他衣袖,提醒这里耳目眾多,小心措辞。
  「………」阿闵忍住想提醒他这里就是『外面』的衝动,这一题还真不知道该从何说起,这真的很一言难尽。
  「不说是不是?」
  「………」
  突然,围观的人群中走出一位打扮得像是潘美辰的傢伙:「欸~这我的衣服耶,怎么会穿在你身上,还撕得稀巴烂、哇靠夭~上面还有血~噁~~哩金架有够变态。」不正是三八萍还有谁?
  师长们立刻像是闻到血腥味的鯊鱼,一整群的游了过来,只差没递上麦克风,这娘们彷彿很享受这风光的一刻,还刻意地清了清喉咙,发挥了自行拼凑故事原貌的特殊技能:「照过来照过来~这个阿闵哦~是个多情种子,不简单不简单,他一年级的时候和阿文就同时爱上婉如,从彼时抢到现主时,听说这两位还曾经为了婉如在忠孝楼顶楼决斗咧~今啊日,阿闵本来留校打扫,一听说阿文要拿九十九朵红玫瑰跟婉如告白私奔,欸欸~你们知道九十九朵红玫瑰的花语是什么吗?那代表无尽的爱~FOREVER…结果阿闵伊马上为爱走天涯,不但偷穿挖ㄟ衫、男扮女装混进来,在最后关头横刀夺爱…还是英雄救美?啊不管啦,拢总一句话,两个人就这样打起来啦!哪较挖按ㄋㄟ讲,应该嘛是有道理厚?」
  阿闵跟阿文互看一眼,头一遭有了心照不宣的默契:「我要掐死这个贼婆娘。」
  「胡说八道!什么决斗?什么私奔?还男扮女装?连续剧看太多了!本校学生怎么可能会有如此不检点又荒谬的行为?」拉虚仔当场又抓了几位学生逼问口供,由于这些事在各年级、各班的三姑六婆中流传甚广,因此,扣掉不想惹麻烦的人一问三不知外,其他人儘管版本不同,但几乎眾口鑠金地指向一个事实,那就是『三角恋爱』。
  此时,师长们和所有围观的乡亲想必都好奇着同样一件事──婉如到底是谁?果然拉虚仔马上就追问三八萍:「她是本校的学生吗?」终于知道祸从口出的『汽838张秋萍』这回好歹该知道闭嘴了,但在场却有不少人的目光不由自主地移来移去,而在落到同一朵白莲花的身上前,婉如的眼泪早已掉了下来。眼泪换来同情了吗?没有,而是一句句挖苦的刻薄耳语。
  「学生的本分就该好好读书,国中生谈什么恋爱?」
  「原来就是她喔~」
  「同学有困难怎么不早点跟辅导室老师说呢?」
  「她裙子是不是有点短?」(拜託~是人家腿长好吗?)
  「你觉得她比较喜欢哪一个啊?」
  「多情种子是哪位?脸比较肿的那个『肿子』?。」
  「天啊~好像琼瑶剧情,好浪漫喔!」
  ………
  ………
  ………
  土匪文心里怎么想阿闵不清楚也没兴趣知道,但是看到她那副泫然欲泣的模样,他寧愿自己再挨一顿小红帽的水晶棒连打也甘愿。就在此时,婉如像是下定决心似的抬起了头,不再擦拭或掩饰脸颊上流个不停的泪水,大步朝自己走了过来──「啪」地一声,阿闵左脸颊上挨了她一个耳光,那令人心碎的声音哽咽着说:「我…我还以为你很好呢…原来……原来你也一样…野蛮人……和他们一样都是野蛮人…什么事不能好好讲…偏偏要打架……我知道你今天这样做是为了我……但你以为这样子做我会开心吗?事情能够改变吗?」她边说边哭、越说越大声,让在场不少位成天打架滋事的少年惯犯全都低下了头,她依旧啜泣地继续说:「…我只想好好念书…没想到转学了还是一样…我不想再看到你,你也不要再跟我说话!」说完哭着大步走开,连一位女老师搭在她肩膀的手都被用力甩开,却不知最后一句话是对谁说的?
  阿闵回过神来已经坐在游览车上,一身破烂的衣物沾满血污、像丢了魂似地坐在最后一排,所有同学都不敢靠近,彷彿他身上带菌。回程时窗外下起了雨,车厢内一片死寂,只收音机回盪着警广电台的路况报导,偶然播出的一首歌,触动了13岁少年的情绪开关,泪水开始自眼眶深处无声涌出──
  黑色的夜燃烧着风
  无情的细雨淋得我心痛
  最后一班车像是你的诺言
  狠心离去溅湿了我的心
  一个人走在冰冷的长街
  想起分手前熟悉的脸
  淡淡地留下一句
  忘了我吧还有明天
  心碎的声音有谁会听得见
  我告诉自己爱情早已走远
  可是胸前还掛着你的项鍊
  逃离这城市
  还剩什么可留在心底
  忘记你不如忘记自己
  《忘记你不如忘记自己》~王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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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消息很快地传开了!由于受伤部位明显的差异,『玩命摩天轮之死亡游戏』的结局,一致判定以脸比较肿的大头仔败战划下休止符,但单枪匹马、乔装易容直闯敌阵挑战大魔王的行为太过戏剧化,加上以三八萍为首的大喇叭们,每天加油添醋地详细解说(版本也一变再变),阿闵兼具张力性与趣味性的行径亦为人所津津乐道,获得了混混们一定程度的尊重。至于战无不胜的阿文老大,传奇纪录再添一笔,但因记满三大过留校察看的关係,稍有收敛,对外多由嵐仔出面,而嵐仔一改先前阿文雷霆万钧的处事风格,改以沉稳低调的方式,透过精准的事前准备及情报收集,用3~4人的小部队暗中锁定对象的生活作息,再适时施以毁灭性的打击,虽然少了过去震慑人心的排场,但却有效率地持续壮大H中的黑暗势力。
  自此以后,阿闵意志消沉地上学、放学,然后再上学、再放学,好一阵子没有婉如的消息,偶尔在校园里外远远看到,立刻别开目光躲得老远,只知道阿文也没来烦她,那就够了……就这么浑浑噩噩地度过了国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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