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花椒味的外套
「我看那人不错,你说他叫什么,文年是吗?」薛绅载着邵丘岳与邵向载并肩骑着,嘖了声,「那张脸是真漂亮。」
「你知道你说这话的时候就跟渣男没两样吗?」邵向载淡淡的瞥了他一眼,「还是只看脸,一次约十几个的那种。」
「我操,一次约十几个,那我肾够强啊!」薛绅一愣,没心没肺的大笑起来,笑了几声被灌了一嘴北风,又闭上闷闷的笑着,一点也不在意后座还坐着一个小孩。
「肾强啊!」邵丘岳摆着腿,兴奋的喊道。
要去放鞭炮让他心情很好,其实也没在意刚才哥哥们说了什么,就是随便喊了一声,谁知道他一喊完薛绅和邵向载立刻对视了一眼,后者脸瞬间黑了。
「薛、绅——」邵向载瞪着他,一字一顿的从牙缝挤出来。
薛绅好不容易收拾起来的笑意再次爆发,一边哈哈哈的笑,一边反手摸了摸邵丘岳的脸,「誒宝贝儿,这话我们不学,不学啊!不然你哥哥等一下该踹我车轮了。」
「哦!」邵丘岳什么也不懂,只知道车轮坏了就要走着去放鞭炮了,点点头闭上嘴,抓着薛绅的衣服一摇一摆的晃着头。
「你这张嘴就该缝起来。」邵向载睨了他一眼。
薛绅嘿嘿乐了几声,没说话。
到了废弃工厂,地上果然同薛绅在电话里说的一样,满地炮渣,车子一停稳邵丘岳就迫不及待的蹦下地,在飞扬的炮渣里踢着玩。
薛绅帮忙邵向载把各种炮分开,整理到一半把话题绕了回来:「不过我说真的,原本一开始我知道你们家要来人这件事,我还挺反对的,你看邵小岳还那么小,谁知道来的是猫还是狗,万一给你们家找了什么麻烦怎么办……但我刚才看那个文年,长相这件事就不提了,给人的态度感觉都挺不错的,反正邵小岳跟他接触我放心。」
薛绅平时浑归浑,但重要的时候还是靠得住,邵向载递给邵丘岳一綑冲天炮让他去旁边放,点了点头,「还行。」
「是吧。」薛绅看着邵丘岳把冲天炮插在石缝里,继续说,「不过第一印象是这么回事,之后几天你得注意着点,万一人是个白切黑就不好玩了。」
「你在说你吗?」邵向载没忍住,嘴角勾了勾。
「滚一边去,我跟你说正经的。」薛绅笑了,在他肩上拍了两下,「这两天我也会常来看看,帮你鑑定鑑定。」
这话听起来倒有点像其他的意思,邵向载挑了挑眉,见薛绅似乎没反应过来,在他后脑勺上拍了一把,笑道:「真他妈囉嗦。」
前几天下的雪,今天都清得差不多了,但许多店家前的街道上还是可以看见故意留下的小雪人。
文年在公车上兜兜转转了近三十五分鐘才在市图书馆前下车。他倒没觉得烦,一路上有个阿姨跟他同路,知道他是外地人,特地说了许多在地人才知道的趣事。
就好比他面前的这座图书馆不仅是A市的地标,据说它原本的设计是要建成游泳馆,但不知道为什么最后改成了图书馆。
所以一推开图书馆的大门就可以看到一个方形的大坑,那个坑后来加上楼梯,现在是当成阅览区使用。
口袋里的手机响了。
文年看了眼来电人,接了起来,「你们到了?」
「到了,就差你了!」柳庠宇在对面喊道,背景音还掺杂了某人鬼哭狼嚎的歌声。
文年把手机拿远了,揉了揉耳朵才又贴回来,「是大壮在唱歌吗?这你们也听得下去?」
「听不下去啊!所以才叫你快点来!」柳庠宇又吼,估计是想杀人的心都有了。
大壮本名孙壮,是文年高中班上的班长,长的又高又壮,高二分班后为了尽快拉近彼此之间的距离,在自我介绍的时候给自己取了大壮这么一个绰号。
大壮人哪里都好,就是有个五音不全还喜欢抢麦克风的毛病,导致以前班上只要约去唱ktv,一群人便会故意不让他知道,偷偷摸摸着去。
只是被大壮撞见过一次之后,眾人也不好再干这种事了,就是得找几个人看着他,不然麦霸一被放出来,就跟饿了十天的狼一样,必然死伤一片。
不过今天或许是知道文年要转学了,一时没有防备,才让大壮找到机会溜上了台……
后来发生了什么可想而知。
文年循着柳庠宇告诉他的号码找到包厢时,听见里面的车祸现场,竟萌生了一种想要拔腿往回跑的衝动。
「死了都要爱——不淋漓尽致不痛快——」
「我确实快死了,」柳庠宇瘫在沙发上,像极了一块被烤坏的烧饼,浑身上下散发着颓废的味道,盯着包厢正中央唱的已然忘我的大壮,喃喃自语道,「但我不敢爱……」
「这他妈谁爱的起来啊!」他身边的人拿手捂着耳朵,脸色跟吃了屎一样,不,比吃了屎还糟糕。「文年到底什么时候来啊!我强烈需要天籟净化一下我受污染的灵魂!」
「我已经没有灵魂了!」另一人眼神空洞的喊道,「在壮哥的摧残下我只是具没有思想没有灵魂的空壳!」
「我也是……我感觉我的人生好没有意义……」
……
整间包厢陷入了一片萎靡,这时,突然有一个人喊道:「文年来了!」
包厢的门大开,柳庠宇猛地起身,感觉就像看见了天堂的入口,差点没有热泪盈眶,「年年!你终于来了!」
「啊——我的耳朵有救了!」
「我失去的灵魂要回来了!」
瞬间包厢里的所有人都在喊。
接住朝他扑过来的柳庠宇,文年一抬头就看见一屋子眼角带泪,见了他彷彿见到救世主的同学,不禁抽了抽嘴角,「呃……抱歉我来晚了。」
「不晚!你来了就好!文年我求你唱首歌吧!」一名勇士衝到大壮面前,硬是把他紧抓着不放的麦克风抢了下来,塞进文年手里,郑重道,「文年,我们的命就交给你了。」说完往后退了几步,不顾还在哀号的大壮,强迫性的把舞台空了出来。
文年:「……」我又不是死神,不是很想要你们的命怎么办?
看穿他的想法,柳庠宇扶住文年的肩,紧紧盯着他的眼睛,「年年,你忍心看着我们脆弱幼小的心灵被凌迟吗?」
「……凌迟?」见他们一副不能再认真的神情,文年终是没忍住,笑了一声,「这词用的也太惨烈了。」
然而说是这么说,眾望所归之下文年连背包都来不及放,还是一口气唱了三首歌。
随着最后一个音符落下,连大壮都安静了,气氛一片和乐融融。
「果然唱歌还是要让专业的来。」文年在柳庠宇身边坐下时,后者发自肺腑的说。
文年笑了笑,忽视了包厢另一边正在疯抢麦克风的乱象,「你们什么时候到的?」
「也没有很久,下了车就直奔这里,」柳庠宇给他开了瓶可乐,「其实也就大壮两首歌的时间。」
虽然只是两首歌不过六七分鐘的事,但对心灵造成的伤害是不能用时间来衡量的。
「不过你也挺厉害,竟然能找到初一就开始营业的ktv。」文年喝了口可乐,环顾了下四周,没有人注意到他们这个角落,「明明转学的是我,你竟然比我还熟悉这里。」
「上网找啊,网路是万能的你不知道吗,」柳庠宇耸耸肩,「而且现在哪家ktv春节还放假的。」
「也是哦。」文年笑笑,转着手机玩。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柳庠宇捏着瓶身往旁边瞥了一眼,「那个……年年啊,话说你真的决定转学了?这么突然。」
「决定了。」文年正盯着面前的萤幕,点头又摇头,「不突然。」
「怎么说?」柳庠宇把自己的可乐瓶伸过去,和他碰了一下。
角落里抢麦克风的还没个胜负,已经快打起来了,文年偏头看了一眼,斟酌了一下说词,慢慢开口道:「这事还得从我妈说起……嗯,我妈那个性你应该知道,挺天马行空的,其实她大学毕业后就一直有个创业的梦,不过当时还没实现就遇到我爸了,然后就有了我,这个梦想就被暂时丢到了一边。」
柳庠宇是文年从国小就玩在一起的好哥们,他们家这点事要是换个人来问,文年都未必会说,倒不是有什么隐情,他就是嫌解释这个太麻烦。
谁家没点自己的生活呢,犯不着被人指指点点。
「嗯,然后呢,阿姨现在又把梦想拾回来了?」柳庠宇摸了摸下巴。
「是啊,」文年说,仰头喝了一大口可乐,「她跟我爸不是离婚了吗,正好有这个契机,就乾脆把房子卖了,出去拼一把。」
有个人拿着菜单来问他们想不想吃点什么,柳庠宇转头跟那人说了几句话,又转回来继续问,「那你转学是怎么回事?你现在住哪?」
「你问到重点了,」文年笑了,「说起来也好玩,我妈几年前跟团出去旅游过一次,在团里认识了一个阿姨,她们俩回来后一直都有保持联络,后来有一次聊天的过程中我妈想出去闯荡一番的想法凑巧被她知道了,你知道吗,当时事情都还没个影呢,那个阿姨就特别热心,说可以让我去住他们家,让我妈安心的去外地『打拼』。」
「然后你就真的住进他们家了?」
「对啊。」文年笑着摇了摇头,两三口乾了手上的可乐。
文年也不知道邵母当时是抱的什么心思,但对于去住陌生人家他并没有一般人想像中那么排斥,更何况鼓励文母出去追梦的他算第一个。
他妈和他爸的婚姻维持了十几年,从最开始的如胶似漆到后来的形同陌路;从每天插满鲜花的花瓶,到两间毫无交集的单人房。
一段没了感情的婚姻能留下什么?
这点文年看的比他爸妈还清楚。
没有必要因为孩子,硬是把早就离了心的两人留在同一个屋簷下,那样孩子最终看到的、学到的也只剩一场黑白无声的争锋相对。
放手,是给予彼此一片自由飞翔的天空。
「敬你们的勇敢。」柳庠宇举起可乐瓶,郑重道。
「是从心。」文年笑了一声。
这个世界有太多的束手无策,希望每一个人都能随心所欲。
「这一杯我敬文年!」傍晚唱完歌,作为这场「饯行」的总召,柳庠宇把所有人拉进了一间以麻辣锅出名的火锅店。一片热火朝天中大壮肿着被辣出来的香肠嘴站起身拿着酒杯说要敬文年一杯。
「祝你在新学校新环境万事顺利!开开心心!我们永远是你的朋友!也欢迎你随时回来!一班不管何时都有你一个位置!」虽然说高二重新分过班,但其实身为资优班的一员,一群人从高一起就一直是同班,除了几个后来新转进来的,这次出席的几乎是所有资优班的老成员了。
大家的感情一直很好,排开那些成绩上或多或少的竞争,少了哪一个都会捨不得。
这也是文年一声不响突然在班群里丢下一颗即将离开的震撼弹时,不管再远大家都会千里迢迢赶来参加这场欢送会的原因。
「谢谢你们。」文年也站起来,朝所有人轻轻一頷首,饮光了杯中的啤酒。
「煽情的话我也不会说,既然有缘相识一场,那么以后就常联络,有机会大学再见。」
文年知道自己的酒量,一直掐着底线,在那之前来者不拒。
可就算是如此精细的计算,依旧架不住情绪的催化,最后把所有人都送上车后他坐上计程车,靠在后座还是感觉脑袋一阵阵晕。
夜是凉的,也是感动的。
邵向载把邵丘岳送上床后,小傢伙闭眼前都在跟他讨价还价中午没吃到的冰淇淋。毕竟答应在前却食言,邵向载无法,打算到巷口的杂货店随便买一支,谁知道刚好碰见了回家的文年。
復春巷口的路灯昏黄,照出了那辆驶远的黄皮计程车以及一隻看着它离开,红着鼻子的小兔子。
「喝酒了?」身边突然传来一个声音。
「嗯?是你啊。」文年转头,眨了几下眼睛似乎在过滤刚才他说的话,举起手闻了闻袖子,「酒味很重吗?」
「没有。」邵向载解释,是他的脸,一看就是喝酒喝出来的红晕。
「这么说你很常喝醉?不然怎么这么清楚。」文年摸了摸脸,似乎真的有点烫,看着他转身往杂货店走,「你要买东西?」
「嗯,给我弟买。」邵向载打开冰柜,挑了支最小的牛奶味雪糕,偏头看他,「吃吗?」
「不用了。」文年摇头,瞇着眼笑了笑,「你弟很可爱。」
邵向载似笑非笑,对他这话不予置评,拿着雪糕走去结帐,文年在店门口等他。
「我一个朋友他只要一碰酒精就会上脸。」走回家的路上邵向载跟他解释。
「哦。」文年点点头,盯着旁边从别人家的院墙上斜伸出来的红梅枝,极缓慢的眨了几下眼睛。
邵向载看了他一眼,摸不清这人醉了没。
「我没醉。」彷彿猜出他未出口的疑问,文年忽然开口。
邵向载没说话,捏住雪糕包装袋的一角,往他红彤彤的脸颊上很快地贴了一下,然后看着文年呆呆的摸了摸脸,扭头疑惑的看过来,过程至少花了七八秒。
他眼里抿着笑:「我看着不像。」
文年眨了眨眼,目光在他微勾的唇角和手上的雪糕之间流转,过了一会儿,承认道:「好吧,好像是有点醉了。」
邵家在復春巷尾倒数第二家,这会儿已经快接近十一点半,一路上经过的各家几乎都早早熄了灯。
邵向载在身后关院门,文年举起一隻手撑在眉边,仰头望着漫天星空,问他:「明天会下雨吗?」
「不会。」邵向载说。
于是就看文年忽然酒醒了似的,在寒风中金蝉脱壳,快速扯下了身上雪白的棉服。
「一身花椒味。」文年边脱边说,「这里的晒衣架可以掛吗?」
「可以。」邵向载默默的看着他把棉服掛好后一转身鑽进了屋子里。
酒量不好,邵家长子在心里给他盖了个戳。